3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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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交易

“阿娘！这些一共是一千四百两银子。”</p>

坐在马车上，晃着两条腿，陈皎儿可高兴了，她会数银票了呀，五十两的、一百两的、二十两的、十两的……按照不同票号出的银票花色，她像是理花牌一样样分了出来。</p>

轻轻薄薄的银票铺在马车里，车一晃一晃，看得人眼晕。</p>

“小舅舅说这张是最好的。”</p>

陈皎儿晃了晃手里一张印着红章子的大银票。</p>

“五百两，还是五家通兑的票子。”</p>

“五家通兑”，刚刚神仙一样的小舅舅把银票给阿娘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陈皎儿还学了下小舅舅用两根手指捏银票的动作。</p>

她知道五百两是很多很多银子，又不知道到底是多少银子，只是欢欢喜喜地看着她阿娘。</p>

她娘笑了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p>

“娘，咱们真的不回去了，对吧？”</p>

想到离开原来的家，陈皎儿只觉得欢喜，娘不会挨打了，也不会挨饿了。</p>

太好了。</p>

罗九娘看着自己女儿，心中五味杂陈。</p>

一个女孩子家，没了家族庇护，守着的母亲又是个和离的，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会过得如何艰辛。</p>

这么想着，她就叹了一口气。</p>

“九姐，脱离苦海该高兴才对，看着银票怎么还叹气呢？若是嫌不够，后面那车里还有用来抵账的字画，折算折算，也值几百两，陈进学那厮卖了你的嫁妆田补不上，他那三伯又让陈进亨掏了五百两的银票出来……这些银子还不够你解气的，不如我们折返回去，再把他们通家上下揍一顿？”</p>

说话声自车外传来，明亮戏谑，伴随着马蹄声和车轮碾绷起细小砂砾的碎响，还有春风拂过树枝的声音。</p>

罗九娘深吸了一口气，才说：</p>

“十六弟，你为我争来的已经够多了，我只是……只是想以后该如何教导皎儿。”</p>

“如何教？事教人才教得快，你被困的时候皎儿还能给你偷了面饼，这份果敢坚毅倒比许多大人强多了。她没个好爹，以后如何做人就更得看你，</p>

“你能自立，把日子过好，她自然能学成松柏筋骨，寒雪欺身也压不垮。</p>

“你立不起来，日子过得糊涂，她光是为了护住你就得殚精竭虑，事事算计、处处要强，心胸眼界都用来为你着想，又有多少余力能顾好自己？”</p>

罗庭晖没有直说自己对罗九娘这软弱性情的不满，只借着陈皎儿说话。</p>

罗九娘听着，却像是脑子里有块石头被炸开了。</p>

她看向自己的女儿，才八岁，小小瘦瘦，缺了颗牙，马车里坐不住，掀开了帘子看外面。</p>

“娘！我肯定能护了你的！”</p>

小姑娘拍拍自己。</p>

罗九娘想笑又笑不出，怕女儿担心，又低下了头。</p>

陈皎儿看见了斜阳染红了天上的云，地上的河，还有她的小舅舅。</p>

“小舅舅！你真好看！”</p>

骑着马的罗庭晖瞥了小姑娘一眼，淡淡一笑：</p>

“我记得你是吃了酥饼喝了粥，也没给你糖吃，怎么嘴这么甜？”</p>

陈皎儿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起来。</p>

罗庭晖从腰间摘下一个荷包递给她。</p>

“肉干吃完了，这里面是芝麻糖，你刚掉了牙，且含着吃吧。”</p>

“谢谢小舅舅。”陈皎儿捧着糖，还是忍不住看罗庭晖的脸。</p>

斜阳的金光勾勒了挺秀的鼻峰，秾丽的眉目，这般不入凡俗的容貌落在小孩子的眼里，只让她想到了神仙。</p>

“小舅舅，你真的好像灶君啊。”</p>

“谁？”</p>

“真的，小舅舅，你真的好像灶君啊，我之前还觉得灶君是女的就好了！”</p>

没想到真的有神仙一样的人来救了娘！不过是她小舅舅。</p>

“几百年前，也就是前朝的前朝，那时候还真是女的。”单手抓着缰绳，罗庭晖慢悠悠地说，“后来就被人传说是长得像女子的男人，再后来又长了胡子，现如今有些地方灶君都取妻了，看着越发像个男的。”</p>

“哇！”</p>

陈皎儿听得出了神儿。</p>

借着女儿掀开的车帘，罗九娘也看着罗庭晖。</p>

“十六弟，你救我是一恩，刚刚宽慰我，又是一恩……”</p>

“九姐，你可别与我提恩情，我来海陵是受了三伯娘所托，说到底是一场交易，你脱困而出，我也是得偿所愿，你从此天高海阔，并不欠我什么。”</p>

芝麻糖香香的，陈皎儿陶醉地闻了好一会儿，塞了一块给阿娘嘴里，又选了一块郑重地含住了。</p>

嘴里甜香甜香的，她看小舅舅更好看了！</p>

“娘，你也在看小舅舅呀，小舅舅真好看。”</p>

芝麻是先炒后碾碎，糖也得小心熬煮，为了与芝麻的香气相融，糖要略有一分焦香。</p>

吃着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芝麻糖，罗九娘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向外面骑马那人，眉头轻轻蹙在一起。</p>

海陵和维扬二府相隔不远，马车沿着官道走了一个多时辰，维扬城已经遥遥在望。</p>

此时，暮色四合，官道旁一辆骡车旁站着几个人，看见罗庭晖一行，那些人连忙迎了上来。</p>

“十六郎，你可接出了九娘她们母女……”</p>

罗庭晖翻身下马，对说话之人行了一礼：“三伯娘，幸不辱命，侄儿我把九姐和皎儿接回来了。”</p>

身上披着斗篷的老妇人头发斑白，神色憔悴，眉眼间和罗九娘有几分相似。</p>

是血脉相承的相像，也有相似的愁苦凝在了脸上。</p>

晚风袭来，她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唯有一双手有力抓住了罗庭晖的肩膀。</p>

“十六郎，从前是老身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日你告诉我五郎有贼子之心，我却只当你是在挑拨……十六郎，你不计前嫌，愿意出面救下九娘，也是救下了我的一条残命啊！”</p>

罗庭晖扶住了她。</p>

在他身后，陈皎儿已经从马车上下来，没忘了去扶自己阿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