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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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守娴自蒲团上站了起来。</p>

她抬头，绣像上的女娲、后土、金母、斗姆、玄女、太阴、碧霞七位神君，又行了一礼，才从堂中退了出去。</p>

溪水中捞出的大的也只有两截小拇指那么大，在虾笼里晶莹剔透地挤在一处。</p>

用米酒净去不多的腥气，用手指挑着面粉一点点散在虾壳上，罗守娴觉得自己的心也静了下来。</p>

从天而降的巨大机遇，有求必应的豪阔主顾，盛香楼后厨里日日的鼎沸人声和充耳夸赞，奢靡园林中一呼百应的飘飘然……</p>

油锅热了，她将小虾倒进去，看着无数气泡从虾子身上涌出。</p>

烈火烹油，其势难控。</p>

越是觉得尽善尽美，越是心中志得意满，越要小心掌握火候。</p>

火候不足，可以用时间去补。</p>

火候过了，一切便无可挽回。</p>

用竹编的篦子将炸成金黄的虾子捞出，罗守娴俯下身，用竹筒将灶下的火吹旺了一分。</p>

油温更高了些，罗守娴将虾子重新倒回热油中，片刻后再次捞起。</p>

这一次，炸好的虾被竹篦颠了下，彼此碰撞之间发出了稀碎的脆响。</p>

虾壳用舌尖一触即碎，虾肉还是弹嫩的，吃了一筷子，沈梅清看向自己的孙女。</p>

“你的心总算是静了。”</p>

“多谢祖母点拨我。”</p>

“我点拨你什么了？”沈梅清摇摇头，将一封拆开的信递给罗守娴。</p>

罗守娴先看了一眼信封。</p>

信是从岭南来的，寄信的人叫“鲍岫娘”，收信人是悯仁真人。</p>

罗守娴的心已经提了起来。</p>

再看信，反复看了两遍，她重新看向自己的祖母。</p>

沈梅清淡定地蘸着椒盐吃炸虾，咽下去，又喝了口茶，才说：</p>

“算算信在路上走的十来天，你哥现在说不定已经能看见了。”</p>

“我……哥的眼睛好了？”</p>

“鲍娘子尽力医治了三年，终于得了喜讯，才写信给悯仁，你也看见了，她还跟悯仁商量如何后续换药。”</p>

罗守娴抬起手，从脸上抹去了眼泪，心里的欢喜一阵接着一阵，就像是炸虾炸出来的泡泡。</p>

“我娘还没写信回来，没想到是悯仁真人先收到了消息。”</p>

“你娘估计是高兴坏了，脑子都不清醒。”沈梅清说话很不客气，“悯仁说你哥的眼睛是头内有淤血所致，既然鲍娘子的针灸之法让能淤血散去，能康复也是应该的。算起来，你娘带着你哥去岭南也三年多了……”</p>

见罗守娴双手捏着信纸，脸上半是笑半是泪一塌糊涂，沈梅清翻了个白眼儿。</p>

“别光顾着高兴，你以后打算如何？”</p>

“以后？”罗守娴有些茫然，她被巨大的欢喜砸懵了，眼前都是模糊的，哪里知道以后？</p>

十二岁那年那个下雨天，她爹没了，她哥哥晕着被送回来，从此就目不能视，她穿上了哥哥的衣服走到正院，面对的是突然间面目狰狞的三伯、四伯。</p>

已经八年了，那个下雨天像是有一条线，紧紧地牵系着她的一丝魂魄，哪怕她让人砸断了三伯儿子的腿，哪怕她把二房一家老小都送回了宿州乡下，那根线还是抓着她年少的忧惧和惊惶。</p>

此时，她听见了那条线断开的声音。</p>

她哥哥好了。</p>

她哥哥好了！</p>

“你哥哥好了，你这个假冒的‘罗庭晖’怎么办？”</p>

“哦。”罗守娴终于回过神，笑着说，“我哥要接手盛香楼怎么也得两三年，等他稳当了，我就退出来，反正盛香楼的招牌稳当，就算旁人知道我是顶替我哥了几年，也不会说什么。”</p>

“我问的是盛香楼吗？我问的是你！”</p>

“我？我……反正我不嫁人，到时候我就在寻梅山上建个小院儿，每日开几桌，只做拿手菜，也陪着您，好不好？”</p>

沈梅清没说话，她眯了眯眼睛，咬断了嘴里的炸虾。</p>

她一贯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孙女，此时有着令她厌恶的愚蠢和天真。</p>

“罢了。”她对自己说，“事教人，才教得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