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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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碟打开小盒子，就看见了一支极精巧的簪子，扁长的簪身，头上是桃花的五瓣形，花蕊处镶嵌了一圈儿细小如米的珍珠。</p>

“这米珠虽小，颗颗圆润，也是海水珠子，袁三爷给我的，我给广源坊加了一锭银子的工钱才请了他们家镇场的老师傅出手先把这圈儿米珠给镶上去，整个维扬城，也就这一位官造所出来的老师傅有这个手艺。”</p>

看一眼金簪，再看一眼喜笑颜开的罗守娴，孟小碟脸上的生气样子是怎么也装不下去了，她想说什么省钱的话，唇角却先漏了笑出来。</p>

“我天天在家里呆着，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的东西？”</p>

“胡说！怎么就配不上了？小碟什么都配得上。”</p>

罗守娴笑着从孟小碟的手里将金簪拿起，转身走到她身后。</p>

一头长发梳了简单的圆髻，金簪扎进去的时候很轻，只有一抹凉意传到了头皮上。</p>

孟小碟扶着窗子，只觉得眼前熟悉的一切突然模糊又渐渐清晰。</p>

“嫂子。”罗守娴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还有一个好消息，哥哥的眼睛好了。”</p>

手指猛地抠了下窗框，又仿佛被针扎了似的收回来。</p>

孟小碟转身看向罗守娴，看见她笑盈盈的模样。</p>

怔了怔，她也笑了。</p>

是了，少爷的眼睛好了，该高兴的。</p>

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却怎么都捏不出一个话头来，孟小碟隔着一层雾似的看见罗守娴后退一步打量自己头上的发簪，又恍惚觉得那一步退得太远。</p>

难得回了家，孟小碟包的馄饨罗守娴是一定要吃的。</p>

时令的刀鱼刮了泥下来，讲究些的做法就得专门挑了雌鱼，配着头茬的秧草尖儿和极新鲜的鸡蛋清调馅儿才好，自家寻常吃倒是没那么多讲究，连汤头都不是鸡汤，只是加了虾皮紫菜，用馄饨汤一烫。</p>

罗守娴大口吃着馄饨，还夸赞孟小碟菜买的好，馄饨包得精。</p>

孟小碟脸上一直挂着笑，听她夸得热闹，忍不住说：</p>

“按你说的，我竟是维扬城里最好的厨子了？”</p>

罗守娴竟然停下筷子想了想，才认真说：</p>

“孟师伯的厨艺，大铲这么多年只学了五分，三勺聪明，性子却不定，厨艺只学了三分，你在调味上有师伯的神韵，又聪慧灵巧，若真是做外禽行，说不定真是维扬城里拔尖儿的厨子。”</p>

嘴里咬破一个馄饨，孟小碟垂着眼笑了。</p>

哥哥复明的喜讯冲淡了罗守娴身上多年积压的稳重，明媚得如同无忧少年，孟小碟看在眼里，只能让自己笑得再真两分。</p>

“小碟，你知不知道什么东西又透、又薄，能任意造型，最好还能浮在水上？若是黄色的就更好了。”</p>

罗守娴只是随口问的，并没想过自己能从孟小碟这儿得到答案。</p>

一直淡淡笑着的孟小碟却说：</p>

“我知道啊。”</p>

“什么？”</p>

“糖灯影儿不就是那样儿的嘛。”孟小碟的声音比寻常要轻一些。</p>

“糖灯影儿？”</p>

罗守娴站了起来，双眼发亮：“对呀！糖灯影儿就是轻薄透亮，能随便做出形状，还能做成金黄色！”</p>

下一瞬，她又垂眸沉思：“但是糖遇水即化，顺着溪流而下只怕也不长久……”</p>

“不对，我也本不需要它长久，金光洒江面，举目成金鳞，这样的奇景就该转瞬而逝！糖灯影儿真在水中化了，也是应景的！”</p>

她也不肯再坐下，举起碗将里面的馄饨倒嘴里一般嚼着就吃了，换上衣服，革带都来不及系好就匆匆走了。</p>

唯独孟小碟还坐在桌前，守着空窗、空门、空桌、空碗、空院落。</p>

“我九岁那年上元节，街上来了个能做糖灯影儿的师傅。”</p>

她对着空空一切轻声说。</p>

“我爹给大铲做了只狗，给在家里没出来的三勺做了只猴儿，我想要只老虎，我爹不给我做，我拿了我娘给我的钱想要自己给自己买，因为个头小，被大人们挤着，怎么都排不上。”</p>

“唯有少爷见我哭，让人买了只仙女的糖灯影儿给我。”</p>

“少爷才七岁，一副大人样子跟我说，有了仙女儿了，我就不能再哭了。”</p>

“我现在该笑。”</p>

她这般劝自己，抬起手，将头上的新插的金簪拔了下来。</p>

她隐约觉得自己不该有这样的金簪，就像是，她不该有那只糖灯影儿的老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