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春宴·金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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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守娴看向自己师伯：</p>

“师伯，您怎么了？”</p>

粗胖的大灶头此时脸色苍白，手紧紧攥着：“杀了这样的鱼，咱们会遭天谴的！”</p>

罗守娴轻皱了下眉头，又笑了：</p>

“师伯，咱们当禽行的，杀牲点火给人饱腹，哪有什么报应？”</p>

“这次不一样！东家！这、这哪里是鱼？这是要修成半龙了呀！鲤鱼本就是能成龙的！”</p>

巨大的鲤鱼还在地上挣扎，罗守娴看着它，轻轻摇头：</p>

“生到几十斤的鱼咱们也杀过做过，我敬这些鱼生长不易，尽心全力将之烹成佳肴，便是我的敬。但你说这鱼生得像龙，就让我敬它怕它，忘了禽行本分，是万不可能的。”</p>

她微微俯身，从孟酱缸的腰间抽出要用来杀鱼的刀。</p>

“东家！”</p>

“师伯您不敢做，我来做就是了。”</p>

高处忽然传来了袁峥的笑声。</p>

“范大人仁善宽厚，实在是我们这些盐商的大福气呀！”</p>

他面带红光，大声说道：</p>

“罗东家，这鱼且不杀了，劳烦您另取了鱼做拆烩鱼头，这鱼啊，暂养在池子里吧。”</p>

听他这么说，园子里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p>

吴举人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他还想着吃了鱼之后抄三卷经书送庙里抵账呢。</p>

罗守娴笑着说：“可惜这鱼不能口吐人言，亦不通人理，不然怎么也该拜谢范大人和袁爷的恩德。”</p>

说罢，她抽出鱼刀跨在鱼身上，鲤鱼再次甩尾，竟然被她用膝盖压了下去。</p>

固住鱼身，银亮的刀比在鱼的腮下。</p>

“你自黄河而来，在维扬城遇到了两位善人，范大人念你生长不易，不愿意你客死异乡，袁老爷亦有好生之德，才让你这本该拆头上桌的鱼得以寄身流景园内，这两份恩典你千万记得。”</p>

说罢，她在鲤鱼的鳃盖上划了一刀，又拔下了一片鱼鳞。</p>

“名鱼大菜，因一念之善舍之，在座宾客，于你皆是恩人，你也要记牢。”</p>

抬头，她看向孟酱缸：</p>

“师伯，与我一道将它送入池中吧。”</p>

“好！好！”</p>

见那年轻俊美的盛香楼东家竟然制住了大鱼甩尾，伤鱼取鳞，取下的又真是鱼鳞，人们的心中又是一松。</p>

还好还好，他们定不会有天谴之忧了。</p>

池边，看着大鱼入水之后摆尾即没，罗守娴面色沉静。</p>

“东家，没了这黄河鲤……”</p>

“让崔管家带人快马入城，咱们盛香楼的后院里养的两缸鳙鱼赶紧捞了带过来。”</p>

“是。”</p>

站在她身后，孟酱缸羞愧非常，今日原是他该大展身手的时候，偏偏退下去的是他，偏偏让东家拿刀上前的还是他。</p>

“东家……”</p>

“师伯，幸好咱们真的备了后路，不然今日可就麻烦了。”</p>

喉头哽了哽，孟酱缸想要说的话就说不出口了。</p>

“这鱼麟拿回去给小碟，她定喜欢。”</p>

说完这一句，罗守娴便转身快步往灶房去了，解开革带，湿了的绸衣被她脱下来放到一旁。</p>

宴上没有了黄河来的金鳞*，她更得让人知道她盛香楼的金鳞有何等炫目之美。</p>

幸好，今日有个好天气。</p>

重新入座的时候，人们还在议论那条鲤鱼，也议论那位罗东家。</p>

“罗东家真是好胆魄，若不是她取了鱼鳞，不知道多少人要被一条鱼从这流景园里吓跑呢。”</p>

吴举人喝了两口茶水，已经等着上菜了。</p>

先是十个冷菜，葱油酥蜇、凉拌双笋、银杏香菇、炝拌牛舌、糟香鹅掌、香醋肴肉、四美芽姜、凉拌紫茄、刀鱼发菜卷、藕条拌野鸡。</p>

又是六道热菜，清炒虾仁、大煮干丝、裙边鸽蛋、紫坛虎尾、参鲍双烩、烧狍子肉。</p>

味道由清转浓，挑得人食性大发，吴举人越吃越美，越盼着最后的三道大菜。</p>

“清炖狮子头。”</p>

滑软的肉几乎在嘴里不做停留就咽了下去，只有柔美的肉香在口中流溢，吴举人眼睛都直了，唯有手还记得举起勺子再挖一块。</p>

“这、这狮子头，也过于精妙！”</p>

等到“扒烧整猪头”被端上来，所有人都先被浓郁的肉香气吸引，再看盘内，完整的猪脸略显小巧，酱红色的肉皮上薄薄裹了一层汤汁，越发油亮诱人。</p>

本以为是酥烂到极致的口感，咬在嘴里才惊觉竟是弹软之外略有嚼劲，肉里香味摄人却丝毫不显油腻。</p>

这下吴举人连点评都不会了，只将肉往自己的碗里夹。</p>

少吃一块儿，他只怕以后夜半时分做梦都能哭出来！</p>

待两道菜都被吃了个干净，又有下人端了汤上来。</p>

“怎么先喝汤？鱼头呢？”</p>

金乌西斜，微风习习，溪边的草叶轻摇。</p>

一抹金色的辉光轻落在溪水上。</p>

是霞光已照。</p>

“那、那是什么？”</p>

所有人都看向自高处缓缓流下的溪水，一抹又一抹鎏金色在水中飘摇而下。</p>

是晚霞？又似乎并非只是晚霞。</p>

水中似乎有金黄色的鱼儿游动，又仿佛只是人们看花了眼，分明是阳光倾洒。</p>

可阳光又怎会顺水流下？</p>

穿着淡色石榴裙的婢女在溪边半跪，双手自水中捞出了一个淡青色的小盅，仿佛是捞起了晚霞所赠的厚礼。</p>

“这？”</p>

范绩已经站了起来。</p>

今日有一条仿佛金龙的鲤鱼已经够吓人了，这又是什么神迹？这宴是他一个三品官配吃的吗？</p>

“大人稍安，这就是罗东家受我袁某人所托，办下的‘金鳞宴’。”</p>

洒了金箔的金黄色“糖灯影儿”做成莲瓣形状，如同金色的鳞片，载着装了拆烩鱼头的淡青色小盅徐徐而来，仿佛生自水与霞，却是妙手塑天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