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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完礼,不等杨玉瑶开口说话,甚至没有看魏建东等人,影七便语气坚决、动作干净利落地继续说道:“暗部规矩,卑职不敢多留。城防重任,皆赖魏将军虎威!卑职告退!”

说完,再次微微欠身,转身便带着属于不良府特有的那种干练与沉寂,步履沉稳、毫不犹豫地穿过人群,向着城中不良府驻地大步流星而去。

只留下一个挺拔而神秘的背影,融入了城中渐渐弥漫的暮色之中。

魏建东望着影七决然离去的背影,眼中敬意更深。

他随即压下心头激荡,整了整被污血沾染的甲胄,抹了一把脸,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微微收敛,然后大步流星走到那刚刚经过生离死别、刚刚放下铁栅栏的巨大城门洞内侧。

“噗通!”一声沉闷而富有质感的巨响!

魏建东没有丝毫犹豫,对着站在光亮与阴影分界处、脖颈缠着白色纱布的杨玉瑶猛地单膝跪地!

沉重冰冷的镔铁护膝狠狠撞击在铺着巨大青石板的地面上,发出金石交击般的铿锵之声!

他低着头,头盔上的红缨垂下,

魏建东,这位在叛军猛攻下死战不退的悍将,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深深低着头。他魁梧的身躯因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冰冷的铁甲上凝结着暗红色的血块,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单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声音嘶哑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带着血沫和难以言喻的痛楚:

“末将魏建东!护驾不力!”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痛苦,目光直直投向城门内的那道身影,“致使夫人受此大辱,身陷险境!罪该万死!请夫人重重责罚!”

他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仿佛只有肉体的疼痛才能稍稍缓解内心的煎熬。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仿佛一道无声的命令。

城墙上,那些刚刚经历血战、疲惫不堪却仍紧握兵刃的守城士卒;

城门前,那些浑身浴血、战马犹自打着响鼻的铁甲骑兵。

如同被无形的巨浪席卷,“哗啦”一声,齐刷刷跪倒一片!金属甲叶撞击地面的声音汇聚成沉闷的轰鸣,震撼人心。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请罪声与炽烈的誓言,声浪穿透寒风,直冲云霄:

“末将(属下)护驾不力!罪该万死!请夫人责罚!”

“然夫人洪福齐天,得上天庇佑,终得脱险!实乃万民之幸!” 这声音里充满了由衷的庆幸和后怕。

“末将在此立誓,只要末将一息尚存,手中刀兵未折,绝不让叛军再踏入天工之城半步!绝不让夫人再受丝毫惊扰!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誓言如铁,掷地有声,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在空旷的城门洞内回荡不息。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冰冷的石壁上,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杨玉瑶,在贴身侍女丫丫的搀扶下,静静地伫立在洞开的城门内侧。

丫丫的双手微微发颤,脸上泪痕未干,眼中是劫后余生的惊恐和对主子的心疼。

冷风无情地灌入,吹拂起杨玉瑶散乱如墨的长发,撕扯着她那身华贵却已被撕裂、沾染了尘土的宫装衣袂,更显出几分惊魂未定的脆弱。

她的容颜依旧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只是此刻,这份美丽被一种劫后余生的苍白与深深的疲惫所笼罩。

最刺目的,是她那如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上,一道浅浅的、却异常清晰的血痕!

那血痕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上突然裂开的一道冰纹,蜿蜒着,无声而尖锐地控诉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冰冷的刀刃是如何贴着她的肌肤,死亡的阴影是如何擦肩而过。

每一次冷风吹过,那伤痕似乎都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屈辱与凶险。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片跪伏在地、忠心耿耿的将士们。

魏建东那布满血污和自责的脸庞,士兵们铠甲上未干的暗红,他们眼中燃烧的愧疚与誓死效忠的火焰……这一切,都像沉重的鼓槌敲击着她的心。

短暂的沉默后,她开口了,声音并不高亢,却异常平静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直抵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因激动和恐惧而屏息的将士耳中:“此事,不能怪魏将军,更不能怪诸位将士。”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坦诚,“是本宫……” 她微微停顿,似乎“本宫”二字此刻念来格外沉重,“识人不明,心软失察,被奸人所乘!”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深切的悔恨,“险些坏了我儿的千秋大业,连累诸位将士浴血奋战才保下的城池!”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真诚歉意与深沉的愧疚,没有丝毫推诿或粉饰,“此乃本宫之过,本宫……愧对诸位!”

这份坦荡的自责,这份身居高位却勇于承担的姿态,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在将士们心中炸开。

他们本以为会迎来雷霆之怒,却没想到是主母将罪责揽于己身!

这份担当与体恤,比任何责罚都更让他们动容。

许多铁骨铮铮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头颅垂得更低,紧握的拳头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魏建东更是虎躯剧震,嘴唇翕动,喉头哽咽,几乎无法言语。

杨玉瑶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语气转为沉稳而坚定:“魏将军请起,诸位将士请起。”

她微微抬手示意,“叛军虽暂退,但危机未除。守城重任,还需将军与诸位戮力同心。”

她的目光落在魏建东身上,带着一种磐石般的信任,“一切,仍按徽儿的安排行事。本宫相信,”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有诸位忠勇之士在,天工之城,固若金汤!”

“固若金汤!”这简短的四个字,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魏建东猛地抬起头,虎目含泪,不再有半分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抱拳,声如洪钟:“卑职谨遵主母之命!必不负主母与殿下所托!”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所有将士,发出震天的怒吼:“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近万将士齐声应和,吼声汇聚成一股撕裂苍穹的钢铁洪流,带着同生共死的悲壮与守护家园的决绝,在夜空中久久回荡,连呼啸的寒风似乎都被这冲天的气势所慑服,一时为之沉寂。

很快,一辆由城内驶来的精致马车,在数十名精锐士兵如临大敌的严密护卫下,稳稳地停在了城门口。

魏建东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检查了车辕和马匹,这才恭敬地掀开车帘,如同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瓷器,亲自护送着杨玉瑶登上马车。

车厢内,温暖而安静。

厚厚的锦缎帘幕隔绝了外界的冷风、血腥与震天的吼声。

一股淡淡的、令人安神的檀香弥漫开来。

杨玉瑶终于卸下了所有强撑的坚强,重重地靠倒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车厢壁上。

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杂着脖颈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还有那噬骨的自责与后怕,汹涌而来。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冷静,轻轻拂过脖颈上那道细微却时刻传来刺痛感的伤痕。

指尖的触感冰凉而清晰,那微微凸起的血线,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牢牢锁住了她的骄傲。

冰凉触感之下,是火辣辣的痛,更是深入骨髓的耻辱。

“徽儿……”她低低地、如同梦呓般唤着儿子的名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那声音里,有从鬼门关挣脱的庆幸,有对儿子那深沉如渊、算无遗策的谋略感到的无比骄傲,但更多的,是无尽的愧疚和痛定思痛后破茧而出的决绝。

“娘……错了。”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仿佛沉入了万载寒潭的最深处,蕴藏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而在这冰层之下,又涌动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复仇烈焰。

“从今往后,”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像淬了寒冰的利刃,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斩钉截铁的重量,“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挟持为娘,成为你的软肋,影响你的宏图大业!”

这低语,是她对自己过往软弱的彻底告别,是一个母亲用血与痛换来的、足以撼动山河的决绝誓言。

马车在沉默而肃穆的护卫下,碾过破碎的战场边缘,向着城中深处、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玉宸殿方向缓缓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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