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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银针般密集砸落,青石街道上的积水很快漫过脚踝。百草堂门前挤满了人,呻吟声与雨声交织。王宁攥着沾满水渍的药方,眉头拧成死结——药房里的泽泻、茯苓早已见底,而百姓肿胀如鼓的双腿还在不断涌来。
他的青布长衫下摆浸透雨水,黏在小腿上。常年研磨药材的右手虎口处布满老茧,此刻正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牛皮药囊。二十八年的行医经验告诉他,这场由暴雨引发的水肿来得蹊跷,寻常利水药材竟毫无效果。
\"哥!孙玉国的天济堂挂出'药材告罄'的牌子了!\"王雪踩着木屐冲进堂内,发间的桃木簪子沾着草屑,鹅黄色的裙角溅满泥点。这位十八岁的少女继承了兄长的杏核眼和挺直鼻梁,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跳脱。她怀里紧抱着被油纸裹住的医书,发丝上滴落的水珠在书页上洇出深色痕迹。
林婉儿紧随其后,素白纱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这位护道者腰间悬着的青铜铃铛随着步伐轻颤,发间银饰在雨幕中泛着冷光。她常年修习道法,身姿挺拔如松,此刻却拧着眉道:\"方才经过市集,刘二狗在说这场病是'水鬼索命',好些人都信了。\"
话音未落,张娜端着药碗从内室转出。作为王宁的妻子,她挽着端庄的妇人发髻,淡青色襦裙上绣着并蒂莲纹。\"城东李阿婆的孙子开始便血了。\"她将药碗重重搁在桌上,碗沿碰撞出清脆声响,\"这样下去,不用等病发作,人心就要先散了。\"
王宁突然抓起案头的《开宝本草》,泛黄的书页在指尖翻飞。当\"千金子,主妇人血气刺痛,利水破结\"的字迹映入眼帘时,他瞳孔骤缩:\"张阳!快查《雷公炮炙论》,千金子炮制方法!\"
白发苍苍的张阳药师佝偻着背,从药柜后探出脑袋。他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取下古籍,老花镜滑到鼻尖:\"需去油制霜,但若剂量把控不当......\"
\"没时间了!\"王宁将医书塞进王雪怀里,\"你和婉儿即刻出发。千金子喜湿,河沟边、田埂上最有可能找到。记住,果实椭圆、带黑斑的才是。\"
雨幕中,王雪与林婉儿策马疾驰。黑马踏碎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花。王雪将斗笠压得极低,忽然勒住缰绳:\"等等!前面草色不对!\"
她们翻身下马,拨开齐腰高的芦苇。只见一片暗紫色茎秆在雨中挺立,披针形叶片泛着油亮光泽,顶端的黄绿色花序已结出近球形蒴果——正是千金子。
\"小心!\"林婉儿突然拽住王雪后领。三支淬毒的弩箭擦着她们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树干。灌木丛中传来窸窣响动,刘二狗歪戴着斗笠,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两位姑娘,这草可不兴采啊。钱老板出高价收,你们交出来,保准比百草堂给得多。\"
王雪冷笑一声,从袖中甩出银针。这是她特制的\"辨毒针\",针尖在千金子果实上轻轻一扎,瞬间泛起黑锈:\"刘二狗,你当真以为我们不知?千金子虽有毒性,但去油制霜后却是利水良药。你想借'有毒'的幌子独占药材,安的什么心?\"
林婉儿手腕翻转,青铜铃铛发出清越声响。雾气在她周身凝聚,化作无数细小冰刃。刘二狗脸色骤变,带着手下仓皇逃窜。
而此时的百草堂内,王宁正将千金子倒入滚烫的砂锅中。张娜手持竹筛,目光紧盯着不断翻炒的药材:\"火候够了吗?别过了头......\"
\"再加半刻。\"王宁额头沁出汗珠,\"毒性去得不够,病人反而会腹泻不止。\"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也是这样教他炮制巴豆。那年瘟疫横行,父亲因剂量失误,导致三名孩童夭折。这个记忆如毒蛇般盘踞在他心底,此刻又开始噬咬。
当千金子霜终于制成时,雨势渐歇。王宁将药粉分成小份,递给张娜:\"先给李阿婆孙子试试,剂量减半。\"
夜色深沉,王宁独自坐在药柜前。烛火摇曳中,他翻开《千金方》,在\"水肿门\"夹入一张字条:\"千金子虽毒,用之得当可活人。医者,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他却不知,更大的危机正在暗处酝酿——孙玉国的身影,此刻正隐没在街角的阴影里,手中握着一封密信。
残月如钩,天济堂后院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将孙玉国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他抚摸着手中的密信,信纸边缘残留着淡淡的海水气息。\"漕帮已掌控江南药材商路\"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王宁,这次看你如何翻盘。\"
刘二狗浑身湿透地撞开房门,脸上还带着被林婉儿冰刃划伤的血痕。\"当家的!那两个丫头采到千金子了!\"他扯下破破烂烂的斗笠,\"不过奇怪,她们好像知道怎么辨别毒性......\"
孙玉国转动着翡翠扳指,寒光从眼底闪过。作为药行世家的庶子,他从小活在兄长的阴影下,不择手段地爬到今天的位置。此刻他抓起桌上的算盘,噼啪作响的算珠声中,一个阴毒的计划逐渐成型:\"钱多多那边进展如何?\"
\"都办妥了!\"刘二狗谄媚地凑上前,\"那老东西收了漕帮的银子,已经包下了方圆百里的千金子。明天就会有商船来运货。\"
与此同时,百草堂内,王宁正俯身查看李阿婆孙子的病情。男孩肿胀的小腿已经消退不少,只是仍在虚弱地咳嗽。\"千金子霜确实有效,但剂量还得再调整。\"他蘸取药粉放入口中,苦涩中带着一丝灼烧感,眉头紧锁,\"毒性还是太重了。\"
张娜端着药碗走进来,发髻有些凌乱,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城西又新增了二十七个病人。\"她声音沙哑,\"孙玉国不知从哪散播的消息,说我们用毒药害人。好多人堵在门口要说法。\"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王雪冲了进来,衣衫上沾满泥浆:\"哥!钱多多带着商船来了,把河边的千金子全挖走了!还有人说......说我们的药吃死了人!\"
林婉儿紧随其后,脸色凝重:\"是刘二狗在造谣。他带着几个壮汉,正在街上给百姓发'解药'。\"她摊开手掌,里面是几颗黑色药丸,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我查过了,这些药含有大量朱砂,根本不能治水肿。\"
王宁握紧了药杵,指节泛白。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教诲:\"医者仁心,不可有半分懈怠。\"此刻却有人用病人的性命作筹码,心中涌起一阵怒火。\"走,去会会他们。\"
街道上,人群将钱多多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这位富态的药材商人穿着织锦长袍,正站在马车上高声喊道:\"乡亲们!百草堂用有毒的千金子害人,我这有从京城带来的'八宝解毒丹',只要......\"
\"住口!\"王宁分开人群,大步上前。他的青布长衫洗得发白,却依旧挺直脊梁,\"钱老板,可知道千金子经过炮制后,毒性已去?可敢尝尝你所谓的'解药'?\"
钱多多脸色一变,随即强笑道:\"王大夫,空口无凭......\"
\"我来证明!\"林婉儿突然上前,摘下腰间的青铜铃铛。一道青光闪过,钱多多怀中的药瓶被震落,滚到众人脚下。瓶口打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药丸,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王雪趁机举起手中的《开宝本草》:\"大家看!书中明明白白写着千金子的用法。而这些所谓的'解药',不过是用朱砂和砒霜混制的毒药!\"
就在这时,一声冷笑传来。孙玉国摇着折扇从人群中走出,月白色的绸缎长衫一尘不染:\"王大夫,就算千金子能治病,你有多少药材?又能救得了几个人?\"他身后,十几辆装满千金子的马车缓缓驶过,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水花。
王宁看着那些马车,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药材如兵,调配如用兵。\"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孙老板,你以为断了药材就能困住我?明日巳时,我在百草堂恭候大驾,看看到底谁能救这满城百姓。\"
回到百草堂,王宁立刻召集众人。\"婉儿,你去寻找其他利水药材,不拘多少。张阳,研究能否用其他药材替代千金子的毒性。\"他转向王雪,\"你和嫂子去收集病人的症状,详细记录。\"
深夜,药香弥漫在百草堂。王宁独自坐在案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他翻开一本泛黄的手记,那是父亲留下的《临证心得》。其中一页记载着:\"以毒攻毒,关键在于调和。\"
他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千金子三钱,配以茯苓、泽泻......\"突然,他想起白天钱多多马车上的千金子,那些蒴果表面的斑纹似乎比寻常的更深。\"难道......\"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浮现。
与此同时,孙玉国正在天济堂清点药材。看着堆积如山的千金子,他得意地笑了:\"王宁,我倒要看看,没了药材,你还能耍什么把戏。\"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墙角处,一个黑影正悄悄记下他说的每一句话。
巳时的阳光穿透云层,却驱不散百草堂前的阴霾。孙玉国摇着湘妃竹扇,身后跟着十几个抬着空药箱的伙计,故意将脚步声踩得震天响:\"王大夫,不是要救人吗?药材呢?\"他月白长衫绣着金线云纹,发冠上的和田玉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与王宁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形成鲜明对比。
王宁正在药碾前捣鼓新配的药方,虎口处的老茧被木柄磨得发红。他头也不抬:\"孙老板既然来了,不妨看看这个。\"话音未落,张娜端着托盘疾步而出,白瓷碗里盛着黑褐色的药汁,表面浮着细小的油珠。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尖叫。城西铁匠的妻子跌跌撞撞扑到前排,发髻散乱,脸上还沾着泥:\"这...这和我给儿子喝的药颜色一样!他喝完就开始呕血!\"她猛地抓住王宁的衣袖,指甲深深掐进布料,\"你还我儿子命来!\"
王雪脸色骤变,冲过去扶住妇人:\"婶子,是不是有人给你送了这个药?\"她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的药渣赫然与碗中相似。妇人愣住,片刻后颤抖着点头:\"刘二狗...说是孙老板大发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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