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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谢映柔一事过后,庄上渐归平静。睿泽与云初褪去连日阴霾,每日缠着小厮庆儿、昌儿往花溪去。
那溪涧流水清浅,游鱼可数,两岸合欢花开的正盛,落花随波逐流,宛如铺就一路锦绣。
瑾仪初时拘泥闺训,只与星屿在岸边折柳编筐,瞧着兄妹二人赤脚踩在鹅卵石上,衣袖高挽,在水中扑腾着捉那滑不溜秋的鲫鱼。未及两日,她亦被那银铃般的笑声勾了魂,提着裙裾踩进溪水。
小手伸入清凉的水中,竟也摸到一尾鳉鱼,惹得睿泽拍掌笑喊:“瑾仪妹妹竟比我还厉害!” 三人嘻嘻闹闹,每日都要在溪边耗上一个时辰,裤脚沾着水草,发间别着野花,直玩到暮色染山才肯归家。
婉蓉与维芳初时生怕山间溪水寒凉侵了筋骨,两人立在溪畔垂杨下,见孩子们赤足踩水,一扫前日萎靡之态,维芳心中亦十分欢喜,这才歇了叫孩子们回屋的话语。
午后热风吹得人面上发烫, 维芳望着水中扑腾的稚子们,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竟也动了脱绣鞋、踏水的念头,从小到大,她皆是循规蹈矩的生活,从未做出这等越举之事。
婉蓉低笑道:“你瞧这日头毒辣,哪里会有寒气?倒是我们多虑了,倒不如由着孩子们玩个痛快,咱们寻处荫凉地儿吃茶去?”
维芳望着睿泽和云初卷着裤脚追鱼的模样,终是抿唇一笑,扶着石栏坐下:“叫丫鬟熬些姜汤,等他们玩够了,也好泡泡脚驱驱风。”
七日后,季昭、允泽并季晖、李青安四人执辔而来,蹄声碎玉般叩响庄前青石板。
自那日李青安替维芳挡下刀刃那刻,季晖便将他视作救命恩人,请医问诊,熬药换药皆是亲力亲为,将人照顾的十分妥贴。两人自此行止不离,宴饮同席,纵是闲游赏景,季晖亦要将他带在身侧,两人情谊倒愈发深厚。
晨光下,马蹄踏碎一地落花。维君正携丫鬟玉兰在后山采花,她着一袭浅青衣裙,鬓边斜插一支芍药花,在嫩绿的树林中亭亭而立,恍若画中仙人。
允泽远远望见,手中缰绳不觉松了几分,目光凝在她随风轻扬的裙角上,竟似被磁石吸住一般,半步移不开。
连素来端方持重的李青安,都察觉出他的异样,轻咳一声道:“林兄看什么这般入神?莫不是后山有虎?”
允泽耳尖微烫,却仍目不转睛:“虎倒没有,倒有位凌波仙子。”待李青安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朝后山望去时,已无人影。
众人行至溪畔,恰见睿泽拖着湿淋淋的裤角上岸,小腿沾着水草,望见李青安时,乌亮眼珠陡然亮如星子,跌跌撞撞扑过去,肉乎乎的小手攥住他月白袖口直晃:“李大人快看!我今日摸得三条银鳞鲫!方才还见溪底卧着几个五彩石子,比我拳头还大些,我带你去瞧!” 说罢便要扯着人往水里去。
众人听这五岁稚子一本正经唤 “李大人”,皆忍俊不禁 —— 连季昭嘴角都噙了抹笑,惟独李青安耳尖微烫,忙俯身将孩童抱起,用帕子擦他小腿上的水珠:“小公子当心着凉。”
睿泽哪里肯依,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直拽李青安的袖角,藕节似的手指还往溪心方向戳:“李大人,当真有五彩石子。” 那乌亮眼珠里盛着水光,睫毛上还沾着方才戏水时溅的水珠,瞧着倒比溪中锦鲤更招人怜爱。
李青安望着孩童鼻尖上的汗珠,眼中满是期盼,心下哪有半分推拒之意?当下便在青石板上坐下,脱下脚上鞋袜,将中裤卷至膝上。
他牵着睿泽的小手踏入溪中,足底触到滑腻的水草,不由得低笑:“小公子可莫要诓我 —— 若寻不见那五彩石子,可要罚你明日抄《三字经》的。”
睿泽晃着小短腿踩水,溅起的水花扑簌簌落在李青安裤腿上:“断断不诓!就藏在那块乌龟石底下!” 说着便蹲下身子,小胖手在清澈的溪水中摸索,忽然眼睛一亮,举着枚鸡蛋大小的石头直起腰:“诺!在这里!你瞧这红纹,像不像云初妹妹裙上的霞帔?”
正说话间,忽闻 “哎呀” 一声软语惊呼。众人循声望去,但见维芳斜倚着一棵桶粗的柳树后打盹,一袭烟绿罗裙曳地,背对着众人。
她赤足浸在溪中贪凉,听见声音便欲起身,慌乱中提鞋时足尖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她惊得花容失色,下意识伸手乱抓,竟揪住了李青安的半幅衣袖。
李青安本弯腰捡那五彩石子,冷不防被这力道带得向后一倒,两人竟一同跌入水中!水花四溅声中,维芳闭眼惊呼,待睁眼时,竟发觉自己半伏在李青安胸前,而他长臂已先一步揽住她腰肢,免得她额头撞上溪石。
“小姐可有伤着?” 李青安耳尖红得似要滴下血来。他触电般缩回手,却见维芳鬓间珊瑚珠钗早已松散脱落,一头乌发浸了溪水,如墨缎子散开。
维芳慌乱间撑着青石起身,湿漉漉的发梢如乌龙摆尾,扫过李青安微烫的面颊,惊得他睫毛倏地颤了颤。
她垂眸望着自己浸湿的罗裙,指尖绞着衣袖边角,面上水珠顺着下颌滑进衣领,却浑然未觉。
李青安慌忙闭眼,咽了咽口水,再抬眼望去,只见她眉峰似春山含雨,眼波若秋水映霞,被水洇湿的唇瓣微张如含露樱桃,贝齿晶莹似雪,连水痕蜿蜒过的粉腮都似沾了晨露的芍药,娇柔不胜凉风 —— 哪里是跌落溪水,分明是谪仙误入凡尘,叫这满溪波光都失了颜色。
“没、没伤着......” 维芳赧然垂首,头颅几乎要埋进湿淋淋的衣襟里。余光瞥见李青安月白中衣紧贴脊背,勾勒出竹节般清瘦却刚直的肩线,骇得她指尖发颤,忙拽过岸边晾晒的蝉翼纱披帛裹住玲珑身段,连珠钗坠地都不及拾捡。
睿泽拍着藕节似的小手笑嚷:“李大人成了落汤凤凰!” 身旁四岁的云初奶声奶气跟着学舌,肉乎乎的小手攥着瑾仪的袖子直晃:“妹妹快看!李大人的头发像水草!”
两个女童蹲在岸边,奶白色的襦裙拖在草地上,正捂嘴偷笑。
唯独季昭面色沉如墨玉,拾起岸边枯枝掷向水面,溅起的水花扑在李青安膝头:“李大人还不速速上岸?大妹妹的绣鞋都漂到芙蓉河去了!”
允泽负手立在垂杨下,折扇轻摇间背过身去,眼角却仍凝着笑意。
季晖摇头轻笑,解下鸦青色外袍,对李青安说道:“快些上来,你背上伤口未愈,仔细裂开。” 那语气虽带关切,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促狭。
溪水中,李青安望着维芳发间不断滴落的水珠,如珍珠断线般坠入她锁骨处的阴影,忽觉喉间焦渴难耐。他慌忙别过脸,探手捞起那只绣着鸳鸯的绣鞋 —— 指尖触到鞋面时,竟似有温香残留,心漏跳了半拍。
远处,夏蝉在柳梢上长吟,倒衬得岸上两个小女童的笑声,如碎玉投壶般清脆。
季昭解下宝蓝色云锦长衫,他长臂微伸,将长衫递至维芳面前,袖口金镶玉扣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先披上,莫受了凉。”
维芳面颊飞红,指尖刚触到衣料,便听睿泽在旁扯着嗓子喊:“母亲快穿!二舅舅的衣裳比戏台子上的蟒袍还好看!”
惹得云初与瑾仪两个小娃儿抱着肚子直笑,发间小银铃叮当作响。
众人携着三个孩童往庄上走去。所幸时当正午,微风裹挟着稻花香气拂面,虽浑身湿意却不觉得寒凉。
那小溪距庄子不过百步之遥,行至垂花门时,维芳绣鞋不慎滑落,李青安俯身拾起,指尖触到鞋面上未干的水痕,忙背过手递还,耳尖却又红透了。
睿泽骑在季昭肩头,小短腿晃得欢快,肉乎乎的拳头捶着舅舅后背叫嚷:“明日还要去溪里摸鱼!还要瞧李大人做那落汤凤凰!” 惹得季昭无奈轻拍他屁股:“小祖宗,再晃二舅舅可要散了架。”
方至垂花门,丫鬟涵雪见维芳浑身水痕,裙摆还沾着水草,登时掩口惊呼:“我的小姐!您这是失足落水了么?奴婢早说该跟着一道去,您偏说能照料好小公子们,让奴婢在房中绣衣裳...... 大奶奶呢?不是同您一道在溪边?”
维芳面颊微烫,伸手将额前湿发别至耳后:“不妨事,不过是脚下打滑了。嫂嫂的绣鞋叫睿泽淘气弄湿了,星湖正陪她回房更换呢。”
睿泽从季昭肩头探下脑袋,乳牙咬着手指笑:“是我要看五彩石头,李大人才摔进水里的!母亲也摔倒了,两人都成了水鸭子!”
涵雪听得目瞪口呆,慌忙扶着维芳往玉徵院走去,一面命小丫鬟烧水备干净衣裳:“快些换了湿衣裳!这暑日里虽热,沾了生水却最易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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