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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言卿破涕而笑,指尖揉着绢子轻嗔道:\"三哥哥在我心中就是顶顶好的男子,日后不论哪个姑娘嫁与哥哥,她都是这世间最有福气之人。\"
林允泽耳根泛红,垂眸捻着腰间玉佩流苏,声音温软如水:\"君儿才是世间难得的妙人,她这般品性容貌,原该配个惊才绝艳的儿郎,倒是嫁于我这鳏夫,反叫她受了委屈。\"
陆言卿瞧着他眉宇间化不开的缱绻情意,心下嗤笑不已,面上却笑得梨涡浅现,挪步坐至他身侧,纨扇轻摇着打趣:\"三哥哥何时办喜事?上次王家那场盛世婚宴我不曾亲见,这次若得了信儿,定要寻个上首座儿,细细瞧哥哥那日风光模样。\"
林允泽闻言面色一肃:\"往后休要再提王瑜名字,当初不过是父母之命强行婚配。也正因有过那一段姻缘,我才更觉君儿的珍贵,只恐自己......\" 他喉结轻滚,声线渐低,\"配她不起。\"
陆言卿指尖微颤,原以为不过是寻常儿女情长,未曾想这林允泽竟对陈维君情深至此。沉吟片刻,她拨弄着团扇扇面轻问:\"听闻哥哥... 竟愿入赘陈家?\"
\"我欠她的太多。\" 林允泽望着泛黄的银杏叶,目色坚定如磐石,\"林府有二哥承续香火足矣,我前半生误了她的韶华,往后纵使做牛做马,也要护她一世周全。\"
陆言卿掩唇笑道:\"陈家三小姐当真是好福分,当年咱们一众姐妹里,数她生得最是明艳标致,偏生总被人嚼舌根,说她只能嫁个鳏夫做继室后母,如今看来......\" 她眼波流转,\"原是要嫁你这个 ' 老鳏夫 ' 呢。\"
话音未落,廊下忽传来小桃的声音:\"盛夫人,三爷,二奶奶请用膳了 ——\"
林允泽起身拂了拂衣摆:\"走吧。\" 说罢便往膳厅去了。
陆言卿望着他背影几次启唇,终究将那举荐之事咽了回去。
行至垂花门时,林允泽忽驻足道:\"前几日我已将举荐信呈给裴大人,他看了并无异议,只消那人当面演示烧窑手艺,若是真有本事,进营缮司之事想必是妥了。\"
陆言卿闻言眼波骤亮,福身谢道:\"多谢三哥成全!我这便修书一封,差人快马加鞭去请他来京。\"
午膳毕,众人移至花厅用茶。雕花槅窗外日光斜照,将院中石榴树影投在青砖地上,碎成金箔般的光斑。陆言卿执银匙搅着盏中碧螺春,茶烟袅袅间,眼角余光悄然扫过主位上的林景泽 —— 这位在户部当差的二哥哥,该是知晓漕运新政背后猫腻的。
\"二哥哥,\" 她状似随意地搁下银匙,茶盏与案几相碰发出轻响,\"我来京之前,曾见公爹一直叹气,说今年这漕运新例...... 怕是要让淮安那帮人更肥了。\" 话音落时,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外壁,那枚嵌南红的护甲在日光下泛着诡谲光泽。
林景泽放下茶盏的动作微顿,青瓷盖碗磕在茶托上发出刺耳声响。他指节叩着红木桌沿,眉峰拧成川字:\"何止是肥?新颁的《漕运改例》说是二次盘查,实则给淮安坝那帮豺狼虎豹又开了道闸门。\"
他压低声音时,眼角余光瞟向屏后,\"那 ' 风信津贴 ' 每百石抽三钱的名目,早被他们改成 ' 看闸官脸色给钱 ' 了。上月济宁闸漕帮把头被扒了三层皮,就是因为没给淮安转运使送够 ' 风信礼 '。\"
陆言卿垂眸搅茶,湖心茶叶旋出暗沉水痕。她那贪墨成性的公公作为漕运总督,早与淮安官员沆瀣一气。
上个月总督府库房新添的二十箱南珠,正是淮安盐商借 \"风信津贴\" 名义送来的孝敬。此刻听林景泽所言,怕是这新政本就是总督与户部某些人联手炮制的敛财工具。
下首的林允泽说道:\"漕运总督府的朱漆大门,怕是拿船工的骨头砌的。听说新例里 ' 酌情增减 ' 那四个字,是总督大人亲自在户部稿本上添的?\"
他这话像根针,刺得陆言卿指尖一颤,茶盏中的碧螺春溅在月白裙裾上,洇出的水痕竟似血渍般狰狞。
林景泽从袖中抖开明黄文书时,陆言卿盯着那行 \"沿途闸官可酌情增减\" 的小字,只觉宣纸上的朱砂批红都在发烫。这哪是新政?分明是总督与淮安官员联手画的分赃图 —— 盘查越严,勒索名目越多,他们中饱私囊的油水就越丰厚。难怪之前她路过书房,见公公正与淮安转运使的密使在灯下分点账册,算盘珠子响得像催命符。
陆言卿攥紧帕子,指甲掐进掌心才稳住声线:\"二哥哥可知,这新政... 淮安那边打算如何推行?\" 她故意将 \"淮安\" 二字咬得极重,目光似有若无扫过林景泽腰间那枚户部牙牌 。
林景泽端着茶盏的手忽在半空凝住,琥珀色的茶汤微微晃漾,映出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沉郁。
他挥手屏退立在厅中的侍婢,骨节分明的手指几欲捏碎青瓷茶托,身子前倾时,袖中玉带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妹妹回府后,还望劝诫盛大人几句 —— 莫要将权势之手伸得太远。当今圣上非先皇可比,胸中自有经纬丘壑,盛大人行事,还需多加斟酌才是。\"
陆言卿手中银匙 \"当啷\" 坠入茶盏,碧螺春溅上衣襟,她却浑然未觉。公公书房暗格里那本记录着淮安各闸官 \"孝敬\" 的账册,此刻仿佛化作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可... 可公爹每年上缴的官税分毫不差,漕粮也从未延误...\"
“差的是那些没入官账的!”林景泽沉声说道。
窗外石榴树影蓦地颤了几颤,陆言卿才惊觉指尖正簌簌发抖。那窗棂将碎影筛在她月白襦裙上,竟似落了满襟秋霜。
林景泽身为户部尚书,缘何对她言及此等机锋?莫不是当今圣上对盛家已然生了厌弃之心?
念及此,陆言卿只觉后颈一阵发凉。前日里她还盘算着往户部安插心腹,更欲以姑表亲谊说动林景泽行个方便,讨几张钤着户部朱印的空白税引。
此刻想来,这林景泽当真不简单,并不似林允泽那般好糊弄,只怕她公爹的想法要落空,方才林景泽指节叩在茶托上的声响,倒更像是一种警诫。
然她转念又想,圣上向来心术深沉,怕是早对盛家起了忌惮之心,只是碍着漕运与盐引命脉尚未完全收拢到自己手中,才暂且按捺不动罢。
如今林景泽这番点醒,倒像是宫墙柳色里透出的冰棱子,看似柔枝扶风,实则暗藏凛冽寒意。盛家这棵老树盘根错节的根系,怕是已被御前那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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