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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泼洒在陆家宅邸后花园里,将每一片舒展的叶尖都镀上暖融融的金边。空气里浮动着新翻泥土的湿润气息、草木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被阳光晒得慵懒的蔷薇甜香。

陆凛挽着质地精良的衬衫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沾着几点深色的泥痕。他正单膝跪在花园中心一片新翻整过的沃土前,动作是与他惯常的冷硬决断截然不同的专注与轻柔。他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株蔷薇的根球,将它稳稳地放进挖好的坑穴里。那株蔷薇枝干纤细却透着韧劲,几片深绿油亮的叶子簇拥着枝头唯一一朵半开的蓓蕾。奇异的是,那花苞并非常见的嫣红或粉白,而是一种极其纯粹、仿佛熔炼过阳光的、温暖而耀眼的金色。

沈微坐在几步开外的白色藤椅上,膝头摊着一本皮质封面的厚日记本。她握着笔,目光却长久地停驻在陆凛身上。阳光描摹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软化了他眉宇间经年累月刻下的冷峻线条。看着他指尖沾满泥土,无比珍重地抚过那娇嫩金色蓓蕾的模样,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在她心口缓缓漾开,带着熨帖的安定。

陆凛细致地填好土,轻轻压实,又浇上水。水滴渗入泥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他这才直起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他走到沈微面前,自然地伸出手,指尖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轻轻拂过她颊边一缕被微风撩起的发丝。

“好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劳动后的微喘,目光落在那朵独一无二的金色花苞上,“它叫‘新生’。” 他顿了顿,视线转回沈微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澄澈,“像你。”

沈微的心尖像是被那金色的阳光轻轻烫了一下,一股酸涩的暖意直冲眼底。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沾着泥点的手背。所有的惊涛骇浪、血火交织,所有的猜疑、恐惧、锥心刺骨的痛与刻骨铭心的爱,最终都沉淀在这一刻花园的阳光里,沉淀在他指尖泥土的温度和他眼中毫无保留的温柔里。

“小姨!小姨!快看我的城堡!超级无敌宇宙第一厉害!”

“陆思凛!你给我站住!不许拿沙子泼我新裙子!”

“略略略!追不上我!小姨是大笨蛋!”

孩童清脆响亮的叫嚷和年轻女子佯装气急败坏的呼喊像一串活泼跳跃的音符,骤然打破了花园的宁静。只见不远处沙坑旁,刚满三岁的陆思凛,顶着一头和他父亲一样浓密的黑发,小脸蛋上沾着几道沙痕,正挥舞着一把塑料小铲子,兴奋地绕着沙坑疯跑。他身后,沈月提着被溅上沙子的浅色裙摆,一副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追着,阳光在她青春洋溢的脸上跳跃。

陆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点属于陆氏掌舵人的冷峻本能似乎要浮上来,但目光触及儿子那张酷似沈微眉眼、此刻笑得没心没肺的小脸时,那点冷峻瞬间冰消瓦解,只余下一丝纵容的无奈。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家有不肖子”的感慨。

沈微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前的画面如此鲜活,充满烟火气的喧闹,与她记忆中那些血腥、阴谋、冰冷的地下室和令人窒息的黑暗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这就是她用尽所有勇气,穿越地狱才抵达的彼岸——平凡、琐碎,却无比珍贵的喧闹人间。

“你呀,”沈微嗔怪地看了陆凛一眼,眼中却全是笑意,“别老拿你管公司那套看他,他才多大?正是猫嫌狗厌的时候。” 她放下日记本,扬声朝沙坑那边喊,“思思!不许欺负小姨!再调皮小心爸爸打你屁股!”

小思凛听到妈妈的声音,扭过头做了个鬼脸,结果脚下一绊,“吧唧”一声摔倒在沙坑边缘,啃了一嘴沙。他愣了两秒,瘪瘪嘴,眼看金豆豆就要掉下来。

陆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就要大步走过去,身体都绷紧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保护欲。然而沈微更快,她只是笑着,稳稳地坐在藤椅上,声音温柔而坚定:“思思,自己站起来。沙子不疼的,对不对?我们思思最勇敢了!”

小家伙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看妈妈温暖鼓励的笑脸,又看看旁边小姨忍着笑伸过来的手,再看看不远处爸爸虽然板着脸但眼神里没有责怪的样子。他吸了吸鼻子,那股委屈劲儿神奇地散了,小手撑在沙地上,吭哧吭哧地自己爬了起来,还用力拍了拍小裤子上的沙,奶声奶气地宣布:“思思勇敢!自己起来!”

沈月一把搂过小外甥,胡乱揉着他的头发:“臭小子!算你识相!” 小思凛在她怀里咯咯直笑。

陆凛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他看着妻子沉静温柔的侧脸,看着她只用一句话就化解了孩子的小小挫折,那份从容和智慧,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雨夜里看到裹尸袋会恐惧颤抖的破碎女孩。他无声地在她身边的另一张藤椅上坐下,目光深邃地流连在她身上。阳光穿过藤蔓的缝隙,在她乌黑的发梢跳跃,在她宁静的眼眸里沉淀,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韧而永恒的光晕。她身上那份破碎感,早已在岁月的淬炼和爱的滋养下,转化成了另一种力量——一种洞察世事后的平静,一种穿越黑暗后对光明的无比珍视,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令人心安的坚韧光辉。

* * *

夜色如一块巨大的天鹅绒幕布,温柔地笼罩下来。白日里的喧嚣归于寂静,只有花园里新栽的金色蔷薇在月光下悄然舒展着枝叶。书房里只开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铺洒在宽大的书桌上。

沈微沐浴后,穿着舒适的丝质睡袍,坐在书桌前。摊开的日记本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握着笔,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仿佛在沉淀白日里奔涌的思绪。窗外是宁静的夜,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陆凛在隔壁的起居室低声讲着电话,处理一些公司的事务,沉稳的嗓音隐隐传来,是这安宁夜色里令人心安的和弦。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月光流淌在花园里,勾勒出那株“新生”朦胧的轮廓。它那么小,那么安静,却又蕴藏着无限的生命力,要在阳光下绽放出独一无二的金色光芒。就像她此刻的心境。

笔尖终于落下,墨水在纸页上无声地洇开,流畅而坚定:

> **x月x日 晴 微风**

> 日光盛大,落笔时仍觉指尖残留着泥土与蔷薇的暖意。

> 陆凛将那一株名为“新生”的金色蔷薇种下时,他指尖的泥土沾着阳光的温度。他说它像我。那一刻,花园里孩子们的嬉闹声,沈月佯装恼怒的喊叫,阳光穿透树叶的斑驳光影,还有他眼中沉淀的温柔,汇聚成一股洪流,冲撞着我的心房。是暖的,却也带着一丝迟来的、深刻的酸楚。

> 曾几何时,“新生”这个词于我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是浸泡在血泪里的幻影。午夜梦回,永远是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是父母在火光中凝固的惊恐面容,是冰冷雨夜里裹尸袋拖曳在石板路上的刺耳摩擦声,是陆凛那句低沉的、带着血腥温度的质问——“杀人犯的体温,配拥抱你吗?” 每一个瞬间,都足以将灵魂撕裂,将人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那时的我,不过是一具顶着“陆太太”华丽空壳的行尸走肉,内里早已被仇恨和恐惧蛀空,破碎得只剩下一片片勉强拼凑的、带着尖刺的硬壳。

> 信任?多么奢侈又危险的东西。在他身边,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走钢丝。书房暗格里属于我的旧发卡,与仇人口袋里一模一样的物件,如同淬毒的针,日夜刺穿着我摇摇欲坠的认知。他是将我拥入怀中、予取予求的神只,还是步步为营、将我视作棋局里一枚漂亮棋子的猎人?是深渊,还是救赎?这个疑问,曾是我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梦魇。爱意与恨意,依赖与恐惧,如同两条绞紧的毒蛇,啃噬着残存的理智。我曾那样用力地想要推开他,用尽一切手段去挖掘他深埋的秘密,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只为在那片迷雾中抓住一丝名为“真相”的稻草,证明自己并非全然愚蠢地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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